30岁出头当杂货铺老板的我,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眼底黄斑病变,在彻底失明之前,我决定自我放逐,去深山、去川藏,在流浪的过程中,我摸索到一种全新的生存可能。
我的视力突然下降了一大截,在电脑上打字已经要用一号字了。
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北京看病,果然还是治不了。只会逐渐恶化,并且不排除致盲的可能性。
医生冷冰冰地说完这句,就大喊:“下一个。”
确诊绝症,回程的车上我犹豫了很久,想了很多,给幕遥打了电话。“干吗呢?”
“上班啊。”“我回来了。”“结果怎么样?”“还是治不了。”声音停顿了片刻。
“哦……等你回来陪你喝点。”
她不希望我喝酒,但她从不说不让我喝,只是告诉我她以后不喝了。
“会越来越差,我以后就是残疾人了。”“嗨!我挑来挑去竟然挑了个残疾人。”“嫌弃了呗。”
“嗯。当然嫌弃了,回来想吃什么?你想想吃什么,我好攻略一下去哪儿。”“再说吧。”
当时冲动,以为她真嫌弃了。事实上,她只是比我提前接受了我没接受的现实。
我没见她,直接回家了。我以为她会因为我不告而辞生气,我也不哄了,散了吧。她的抱怨没有如期而至,我们有几天没有联系。后来她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林忆莲的《词不达意》。
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
要如何翻译我爱你
…………
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建立默契
却词不达意
我想我的冷漠伤害了她。
我想获得她的原谅,给她发信息,骚扰她,说我想尽快把店卖了去哈尔滨一起生活。骚扰她的过程很痛苦。结果更痛苦,我被她拉黑了。
表弟开车来到我店里。我一如往常地开几句玩笑,几句就厌倦了。刚分手,哪有心思跟他扯犊子。
“咋了,你这死出。”他心情不错,明里暗里总想让我看看外面停着的奥迪。
“我想发泄一下。”我似笑非笑地说。
“咋发泄呀?”
“你拉我上山呗,山上没车,我突然想开车。速度与激情。”“走吧。”
到了山边他把车交给我。我手搭在方向盘上发现眼前的路很模糊,我让他把玻璃洗洗,看了看还是不敢开快。
“加油啊。”他的手抓着车窗上的把手说,似乎已经做好陪我发飙的心理准备。
“别说话。”我笑着说,似乎心情已经得到释放。“不是我说不说话,你不发泄吗?加油啊!”“安全带系上,把嘴闭上。”
“我的天!40迈!42,说错了,这速度我系安全带干什么玩意儿啊!大哥,我这车上高速就是。你不要速度与激情吗?速度呢?激情呢?你快憋死我了,这能发泄?我瞅瞅后面有没有牛车,别给我车拱上!”
我的慢让他狂躁了,看着他滑稽的狂躁,我心情好了很多,山里的绿总能让我心情开朗。
“啥牛车那么快啊!牛疯啦?”“我快疯了,你快点行吗?求你了。我快受不了了。”“安全第一,发泄第二。”
“哎妈呀!40多迈的速度与激情,真上头!”“别磨叽了,给你开,不开了。”“别别。我不开,我就想看看我有多大的忍耐力。”我开不了,心里烦,满脑子都是她。
我决定把店卖了去城里找她。
我想去哈尔滨跟她在一起,家里经常拿欠大姐的钱说事儿,我很烦,很压抑,更主要的是我不想局限于小城小店小生活。
家里觉得稳稳的生活最理想,坚决不同意兑店。我还是把店卖了,还上欠家里的钱,他们非常不开心,确切地说是伤心,天天骂我没正事儿。
我把店卖了,但最终却没有勇气和方法获得她的原谅。我去过她单位附近的咖啡馆,从中午开始守着,以为能远远地看到她,一直等到晚上,可能她出现过,但是我看不到。游荡在曾经一起走过的街道上,只为了回忆,那晚我又回到跟她最后一次见面的宾馆,但那里已经再不会有她。
我没能挽回跟她的关系,一气之下去了义乌。那一年我28岁,满怀激情,一腔热血,决心不混出个样来不回来。何况我挣不到大钱真配不上她,她家条件好是真的。虽然她甩我不是钱的事,但我差钱,我承认。
义乌这座城市并不大,却是豪车最密集的城市,一下火车,风里都有一股人民币的纸汗味。
没学历又不会英语,每天面试两家公司,没用几天就忽悠来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,是一家外贸公司的采购。有工作了自然得跟家里显摆显摆,美得很。
老板老板娘每天忙得焦头烂额。公司的店面装修,我说我懂点,反正一个人在义乌,上下班时间都无所谓,想替老板分担点。几天后老板找我谈话,他们早晚得回河北厂家,希望我各个环节都接触,我说好,但是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。
能被老板看上心情就更好了,一点儿不偷懒。公司里几个年轻人看我自然不顺眼,我就给他们买零食,吃人嘴短,不顺眼也说顺眼。
一个人在外无聊得很,尤其是晚上。所以老板一夸我,我就跟我妈吹,只要我爸在,准在一旁认真听,老两口美得不得了,前途一片大好。他们超喜欢听我吹,想得比我还美。开心就好。
没过几天,老板拿了一份单子指着表格里的数字,一脸愤怒。我被一个“0”坑了,3万变成30万。他没骂我,只是很生气。
然后他看到我的显示器忽然一惊地问:“电脑怎么搞成这样?”
“我视力不好,就把分辨率调到最大了。”
我一直在做一些分外的事来弥补视力上的缺陷。可是再仔细核对,还是避免不了出错。
几天后,老板两口子又找我谈话。他们让我坐在一排长椅上,先是老板娘挨着我,觉得位置不好马上起身把老板赶到我们中间。我已经感受到他们难言的意图。先聊了聊家常,还有我的病情。
“你知道我和你嫂子都很看好你,当时真想把这边交给你,我们好回厂子里,那边事情更多。但没想到你的视力问题这么严重。要不我们都想想,在我这儿,除了不用眼睛的工作你还能做什么?你回去也好好想想,我们都想想,想好了给我个答复,不着急。”
“谢谢你们的委婉,其实这些天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。我隐瞒了病情,抱歉。”
“你很有能力,即便不在我这儿你也大有可为。眼睛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?”
“谢谢你们,我会找其他的事做。视力目前还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,做别的也没有太大的影响。”
离开他们,一转身的那一刻笑容再也撑不住了,很快就蔫了。回去的路上,天阴沉得快塌下来,下着小雨,我在雨中低着头不急不慢地走。回到住处一头扎在床上,趴在那儿一动不动。
来时的激情和梦想被现实击得粉碎,调整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家里打了电话。
“爸,我被炒了。”
“啊?因为啥呀?对你不是挺好的吗?”
“眼睛。”
“啊?哦。”
他听到眼睛后趾高气扬的声调一下子就落了下来。我听到他声音落了下来忽然就哽咽了。
“总填错单子,没办法,我努力了。”
“没事儿。不给他干了。实在不行就回来,爸养你,你啥也不干,爸也饿不着你。别上火,你回来吧。”
挂掉电话我突然泪崩,把头闷在被窝里怕邻居听到哭声,大老爷们号起来特别难听。每当想到“我还能做什么”和“爸养你”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冒。雨下了一夜,我的眼泪断断续续也下了一夜。靠在床头上从黑夜一直到天亮,昨晚也没吃饭,也不饿,不饿就不吃。
……
本虚构故事是《失明漫游记》的第15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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